这一年的除夕最不同于往日。
冯锦离开了皇城的金宫玉阙，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回寻常人家的年节是怎么过的。
三十儿早晨，他们刚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炮仗的声音，大门前还有小孩跑来跑去的嬉笑声。
冯锦近来不知怎么的，总是爱热闹，尤其喜欢跟成群嬉闹的小孩子们玩儿。今儿过年，她更是想出去与他们一道儿开心开心。
拓跋子推正与福来在院儿里贴对联，王弘义哄着纯熙，卿砚在厨房里头忙活。
众人瞧见冯锦抓了一把糖果，挺着大肚子出来，心道她这是又要跟那帮孩子们去凑热闹了。
拓跋子推连忙把手里的活儿递给福来：“你瞧瞧，这胎象稳固了，自个儿就放肆起来了。我去看着她些，你慢慢儿贴，不急。”
话里像是责怪，可在旁人看来，他那满眼的爱意和宠溺是藏也藏不住的。
“锦儿，不是叫你在屋里待着等吃饭吗，怎么又跑出来了。”他紧走几步追到大门口，一边好似不愿意她出门似的，一边却将门闩替不便弯腰的她拉开。
冯锦仰头笑着反问他：“今儿过年，你听见外头这么热闹，心不痒吗？”
好在门口放炮仗玩儿的小孩与冯锦已是熟识，这些时日常常在她坐在门前晒太阳的时候围着，听她讲故事。
另外应该也是自家大人吩咐过，孩子们这时候一见冯锦出来，全都自觉地不再乱跑，生怕撞到了她。有小女孩慢慢地走过来轻抚她的肚子：“婶婶，你肚子越来越大了，里头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啊？”
“快了快了，明年就能出来和你们一块儿玩耍了。”冯锦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，把糖果递给她，叫她分给小伙伴们，“你怎么知道婶婶肚子里的是小弟弟啊？”
小女孩接过糖果道了谢，脑袋一歪，思考了一会儿才道：“我也不知道，但是婶婶家已经有小妹妹了，不是应该再有一个小弟弟吗。”
这孩子的逻辑单纯，却好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。拓跋子推在一旁笑出了声：“小姑娘这么聪明，这话倒是条理分明的，长大了一定了不得。”
冯锦的腿脚最近有些浮肿，站一会儿便觉得累，可看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样子，觉得心中高兴，不肯回去。这会儿觉着自己站不住了，也只是靠在他身上想稍微歇歇。
“等咱们的两个孩子长大了，也满地乱跑，到时候你就不稀罕这番景象了。”拓跋子推伸手扶住她，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儿，“兴许到时候你还觉得烦呢。”
冯锦摇头：“怎么可能，就算等我七老八十喜欢安静了，也不会嫌他们烦的。”
腹中这孩子来得突然，可却又是她堪堪盼了许多年才盼来的、她自己的孩子。
两个人在门口站着瞧了一阵，直到孩子们的炮仗放完了，都各回各家去，冯锦才觉得无趣起来。
刚刚转身，正欲拉了拓跋子推回院子里去，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，马背上还有人叫着“锦姑娘”。
拓跋子推先回了头，原是一直以来给他们和冯熙送信的，冯家常驻在沧州驿站里的小厮。
那小厮翻身下马，行了个礼，笑着将书信递过去：“爷，姑娘，新春大吉啊。”
冯锦赶忙接过信：“不知哥哥今儿还写了信，劳烦你大过年的跑一趟，不能与家人团圆。”
“不碍事，小的家就在附近，一会儿工夫就回去了。”小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，“过节谁不愿意团圆呢，冯大人不能和姑娘团聚，只能靠书信往来，全凭小的送这一趟呢。只要你们高兴，我也高兴！”
既能安排这种活计的，定然是冯熙的心腹。从他们来了沧州之后送信的也一直是他，一来二去的众人便也都熟识了，说话并不拘谨。
拓跋子推从袖子里摸出些银子来递过去：“可也还是辛苦你了，过年讨个彩头，快回去吧。”
他笑盈盈的，权当是年节下的红包了，小厮便也不推辞，与他道了谢，又骑着马往来时的方向去了。
进了屋，冯锦也顾不上暖暖手脚，就坐在凳子上急切地拆开了信封。
开头无非是些过节、想念之类的话，冯锦一行一行地看过去，拓跋子推站在她身后圈着她，握着她拿了信纸的手，暖意从冯锦的手背一直灌注进心里。
“哥哥说新生的婴儿长得最快，桓儿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瘦弱的样子了，真想见见他啊。兴许哪天我们回去了，他都已经会叫姑姑了。”
拓跋子推捏着她的手：“锦儿，你后悔与我出来了吗？”
冯锦愣了一下。
后悔什么？是后悔与他出来，不能常与哥哥见面团聚。还是后悔摒弃了那锦衣玉食的生活，与他在这小院儿里过平凡的日子？
她转过脑袋去，坚定地摇了摇头：“锦儿素来任性，仗着兄长会一直疼爱我，因此无论作什么选择都无所畏惧，从不后悔。可当初若真的畏首畏尾，错失了你，错失了我们的孩子，才叫一辈子的后悔。”
说罢眼眶红了一圈儿，忙又笑着怪道：“大过年的，你又骗我说这些煽情的话。再这样，下回哥哥写什么我都不给你念了。”
而后扬了扬手里的信，示意他与自己接着往下瞧。
拓跋子推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，环在她肩上的力道更紧了几分。
信上又说拓跋弘选妃，各家送到平城去的女子不少，可他却只选了九位，其中也只有一位拟了封号。
“滁州司马的庶女李妙音，才进宫便封了夫人，赐了封号为贤。”冯锦一边瞧一边笑，“吓我一跳，若真是什么权贵家的女儿受到他如此特别对待，我倒要说他不懂规矩了。这姑娘家世也不算甚好，想必是才貌出众，脾气又好，才能当得起一个‘贤’字吧，不过弘儿也太抬举她了。”
也罢也罢，应该是难得讨了拓跋弘的欢心。他自个儿的妃嫔，只要不是过分的独宠一人，她做母亲的，如今又长水远，还能说什么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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